中国人最熟悉的党话要算“同志”了:张同志,王同志,老同志,小同志,男同志,女同志,好同志,新同志,家长同志,领导同志,司机同志,局长同志,甚至主席同志……更有影视作品中的经典台词和生活中的习惯用语:“同志,我可找到你了!”,“同志们,冲啊!”,“一条战线的革命同志”,“同一个战壕的革命同志”,“向某某同志学习”,“向某某同志致敬”,“同志们辛苦了”……“同志”一词的使用如此普遍,以至于人们都不觉得它是共产党的词了。
有人从中国古籍中或者成语中找到几丝“同志”的踪迹,但应该说被共产党流行起来的“同志”一词并非中国古已有之,而是一个外来词。考证起来,“同志”来源于英文单词comrade,常见于十九世纪的社会主义者之间。日本人最先用“同志”来翻译comrade,后来引入中国,作为对于志同道合(特别是指在政治方面)的人的称呼。十九世纪末,清光绪皇帝在筹划“戊戌变法”的时候,就对变法派的大臣采用了“同志”这一称呼。在同盟会以及以之为基础而创立的国民党内,“同志”一词的使用已经比较普遍。但是“同志”在国民党内使用的时候,更像是一个普通名词而非称谓用词。在使用称谓时,依然采用“先生”、“女士”、“小姐”等。例如:“张先生是我们忠实可靠的同志”。
1920年,毛泽东、罗学瓒等人在通信时,也开始引用“同志”一词。1921年,中国共产党“一大”党纲中规定:“凡承认本党党纲和政策,并愿成为忠实的党员者,经党员一人介绍,不分性别,不分国籍,均可接收为党员,成为我们的同志。”这是中国共产党在正式文件中最早使用“同志”一词,并赋予其新的涵义。1923年以后,在中共内部以及与外国共产党及工人组织之间,互称“同志”也多了起来。
中共夺取政权之后,“同志”一词在中国大陆地区普及到社会各个层面、各个角落。中共头目在1959年还专门指示,要大家互称“同志”。1965年12月14日,中共中央专门发出通知,要求在其党内一律称“同志”。实际上,同志的外延早就扩大了,使得这一称呼并非仅仅在党内使用,而是成为公民彼此之间的一般称呼了,并习惯将这一称呼放在对方姓名之后,甚至放在职称之后,成为一种最经常使用的称谓。例如:“张同志是忠实可靠的”,“部长同志”,“工人同志”,“妇女同志”等等。
中国传统社会流传下来的人际交往时的称谓消失了,都被“同志”了,但是,“同”的是党的“志”。“同志”抽掉了人的自然属性,赋予人“集团”、“党派”、“帮派”的性质。这个称谓具有鲜明的选择意味,认同中共的意识形态,遵从中共的“革命”目标,服从党的领导的就是同志,背后掩盖的是对所有人自由的剥夺。人们天真地以为,彼此称“同志”反映了“革命队伍”中的平等和亲切。恰恰相反,“同志”让人失去自由意志而成为党的驯服工具,这个词表面的平等背后是森严的等级差别。“毛泽东同志”反映的是绝对权威,“小平同志”表现的是领导一切的地位,“江泽民同志”显示的是阴谋家的火箭窜升。什么时候中共干部把治下的老百姓看成过平等的“同志”?
中国自古对于称谓是很有讲究的。《论语.颜渊》记载,齐景公向孔子问为政之道,孔子说:“君要象君的样子,臣要象臣的样子,父要象父的样子,子要象子的样子(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)。”《论语.子路》记载,子路一次问孔子:“如果卫君有意让您来主政(卫君待子而为政),您将从何处下手呢?”孔子说:“那一定要从‘正名’开始吧(必也正名乎)!”“如果名不正,说起来便不顺;说起来不顺,就做不成事;做不成事,便不能兴礼乐;礼乐不兴,那么刑罚也不能中肯;刑罚不中肯,民众将会手足无措,不知如何是好啊(名不正,则言不顺;言不顺,则事不成;事不成,则礼乐不兴;礼乐不兴,则刑罚不中;刑罚不中,则民无所措手足)。”
在传统观念中,制订并使用恰当的命名是“为政”(治理国家和社会)的出发点。恰当的称谓(五伦: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)把人置于一个自然形成的社会关系网络当中,使人的行为有所依据。
语言不仅仅是思想的外衣,语言也能创造出物质现实。中共就是这样在废除传统社会以天然伦理为基础的称谓系统的同时,废除了传统宗法制度,把社会中原本定位有序的个人变成了无序无位的帮派教派成员。
把丰富的称谓简单化为“同志”,其实是共产党斗争哲学的需要。“同志”一词也确实只是在搞暴力革命的共产党国家成为主流称谓。这一称谓在社会学上的特征为:(1)个体独立性差;(2)群体封闭性强;(3)社会包容性差;(4)较高不安全感。在中共的字典里,不是“同志”,就是“敌人”,就是另类,就成为“人民民主专政”的对象。中共发行的毛选开篇即是“谁是我们的朋友,谁是我们的敌人,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。” 中共树立的几大“民主党派”人士,是中共政治上的“亲密朋友”,中共也都称他们为“同志”。“对同志要象春天般温暖,对敌人要象严冬般冷酷。” “同志”这个称谓所具有的肃杀政治气味,人们也早已习以为常。凡是在中国生活过的人,都知道被中共定性为敌人是什么样的情形。在上个世纪中期,若你“成分高”(出身于“地主”、“富农”或“资本家”家庭)或有点儿历史问题什么的,长期蔑视你的人称呼你一声“同志”,你能激动得浑身发抖。
在政治斗争中,失败的一方可能会面临着失去“同志”资格的危险。如果胜利的一方认为对方仅仅是犯了错误,哪怕是严重的错误,失败的一方通常还可以保留党籍,并且尽管很少再有机会出现在官方文件中,但是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(例如讣告),官方文件依然会称他们为“同志”。如果胜利的一方认为对方的性质比犯错误更严重,失败的一方通常会被打成“反革命”、开除党籍,今后的官方文件也不会再称之为“同志”了。同样,在共产党的国际政治中,是否使用“同志”这一称呼,也反映了两国是否还属于同一阵营。
典型的“同志”既无个体意识,也无社会公民意识,承担不了正常社会中公民应负担的责任,剩下的仅仅是对上级帮派组织中共的服从。众多“同志”不能构成正常意义的社会,仅能构成团体和宗教。这个团体采用控制的方式拢住人心,并执掌国家政权,把社会变成邪教式的封闭体系。这样,人们就不难理解,为什么在中共历史上,众人在挤进“同志”行列的同时,不惜把他人打成敌人,以至人人为敌。
这个称谓通过千百万次的“称呼-应答”的实践,具有强烈的暗示诱导作用,使人们加深对中共集团的认同感。《九评共产党》揭示出中共是一个害人的邪教,“同志”的称呼就是这个邪教团体对其信徒的召唤和控制。每次你对“同志”的称呼做出无所谓的应答,就是承认了你的在教身份,就加强了邪灵控制你的那个无形的纽带。
“改革开放”之后,虽然在党、政府和军队内部的正式会议和文件中,人们依然会按照以往的方式来使用“同志”这一称谓,但在社会上的使用面开始缩减,一般人在正式场合相互称呼不再使用这一政治意义非常浓厚的词,而是更多地使用“先生”、“女士”、“小姐”或者更显人情味的“师傅”等等。不过,人们在生活中以玩笑方式喊“同志”的情形仍然比比皆是。母亲叫不听话的女儿“小同志,你听着”,朋友聚会“来来来,同志们,干杯”,求人帮忙“都是革命同志嘛”。这种看似不当回事的叫法,却是党话对人民生活潜移默化的最深版本。只要人们乐于叫“同志”,不管有没有意识到,人们就在同共产党的志,就在坚持共产党的话语系统,就是在维护共产党的极权专制。